來源:中國軍網-解放軍報 責任編輯:張碩 發布:2024-07-15 08:01:58
青春,向著遠山奔赴
■蒲杰鴻 英彭博 陳 陽
巡邏官兵攀爬“刀背嶺”
青春,是一次出發,是一次攀登,是一次向著遠山的勇敢奔赴。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座山。無論是蔥蘢蒼翠,還是磅礴逶迤,只有翻過這座山,接受人生挑戰,才能收獲真正的成長。
邊關,對于新兵來說就是這樣一座山。從繁華都市到北疆一線,一群年輕人在遠山的呼喚下,義無反顧地去跋涉、去奔赴、去挑戰,即便一身疲憊、滿身泥濘,依然一往無前。
對于南疆軍區庫爾干邊防連的新兵們來說,想要奔赴遠方,先要征服腳下。那條通往遠山的巡邏路上雪峰林立、冰河湍急,“刀背嶺”“神奇峰”“死亡坡”,僅僅聽名字,就令人聞之卻步。
年復一年,一茬茬新兵將足跡鐫刻在這條天塹險途,他們也在一次次跋涉中錘煉了意志、磨礪了品格,成為“邊防通”“活地圖”,更在這條路上漸漸讀懂了老兵的選擇,理解了何為家與國、苦與甜、舍與得,何為軍人的使命與無悔的堅守。
冰河涉水
從新兵到老兵,大學生士兵千景文始終在攀登。第一次走進大山,巨大的反差曾讓他一度陷入迷茫,老兵劉強帶著他騎馬巡邏,翻達坂、蹚冰河、過陡崖,對他說:“山不會向你走來,你要勇敢地向它發出挑戰。”
踏著朝陽出發,披著星光歸營。千景文在老兵的鼓勵下,漸漸褪去稚嫩,變得堅毅挺拔。去年底,老兵劉強在守防16年后退伍,告別儀式上,他向界碑敬禮的身影如同一座偉岸的山,刻印在千景文心上。
今年新兵下連,千景文即將帶隊踏上巡邏路。仿佛昨日重現,已是一名老兵的他對新兵們說,每一名邊防軍人,都是一座山,他們肩并著肩構成了這座雄渾壯闊的高原,更筑起一道堅不可摧的邊關屏障。
今天,就讓我們走進南疆軍區庫爾干邊防連,去感悟一場向著遠山的青春奔赴。
——編 者
“游龍道”遠景
走遍了庫爾干的路,人生再也沒有邁不過的坎
庫爾干,維吾爾語意為“邊卡”。這個從古至今一直存在的邊關要塞,隱藏著各種艱險挑戰。
從連隊到前哨的路,蜿蜒在山間,被官兵們形象地稱為“游龍道”。
“180多個回頭彎。”連隊駕駛員龍建凱說,“每一次進出,都是手握方向盤、腳踩鬼門關。”
在連隊劉指導員的記憶中,“游龍道”最艱險的路段,非“落石谷”莫屬:“像刀斧劈開一般,兩座陡峭的絕壁將一條谷道夾在中間,兩側山石搖搖欲墜。”
每次經過這里,官兵都會不自覺地心跳加速。2021年劉指導員剛到連隊,第一次參加巡邏,騎馬行至山谷中間,碎石突然從山頂滾落。手足無措之際,幸虧他騎的那匹軍馬猛地向前一躍,他才躲過這次險情。
在連隊守防3年,劉指導員經歷過“命懸一線”的時刻。攀爬陡峭的“死亡坡”,他突然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山下跌去,幸好雙手扒住一塊石頭;前往阿依浪蘇溝巡邏,途中突然遭遇雪崩,他和戰友躲在一塊巨石下,險些被積雪掩埋。
每一次生死瞬間,他都在心里暗暗感到“后怕”。但任務一來,他又一次選擇往前沖,“該上就要上,這里的山,總得有人守啊。”
遠方即便千難萬險,也不能阻擋前進的腳步。在一次次跋涉中,劉指導員積累了大量巡邏經驗,從一名庫爾干的“新兵”,迅速成長為“邊防通”“活地圖”。
在這大山之中,像這樣的成長故事還有很多。
果園交心
二級上士馬玉龍入伍時,曾和父親有個約定:等他當上班長,父親就來邊關走一趟,看看他戍守的地方。那年冬天,馬玉龍帶隊進山巡邏,還沒返程,父親突然病逝的噩耗傳來,他泣不成聲:“爸,我當上班長,您卻失約了……”
這也成為馬玉龍心中永遠的遺憾。那天深夜,他朝著家鄉的方向,流著淚給父親磕了3個響頭。第二天清晨,他帶隊繼續走完了剩下的巡邏路。
“順遂與波折、憧憬與失落、痛苦和快樂……這條路幾乎承載了所有情緒。”馬玉龍說。邊防軍人巡邏的腳步不停,人生路就像腳下的路,在這條路上多走一趟,就會多一些人生感悟。
2021年,二級上士段海波的妻子早產,得知消息,他心急如焚地往山外邊縣城的家中趕。途中遭遇山體塌方,他被堵在了路上,最后硬是扛著行李箱,徒步翻越了陡峭的山。
堅守,奮斗——是這座大山中官兵成長故事的“關鍵詞”。在連隊戰友心中,尚俊賢就是這樣一位令人敬佩的老兵。
尚俊賢在巡邏路上走了十幾年,多次被上級評為“戍邊衛士”“執勤能手”。2006年連隊進駐一個新前哨,尚俊賢腰系繩索、手拿鐵鎬,帶著戰友們連續奮戰半個月,用雙手雙腳開出一條路。這條路,后來被戰友稱為“俊賢路”。
尚俊賢脫下軍裝,還是沒舍得離開連隊,就在駐地縣城考了公務員。每年夏天,他都會回到連隊看望老戰友,走一趟曾經走過的路。
英沿、阿克青、托木爾峰……這些拗口難記的地名,如今早已化為這位老兵腦海中的畫面,戰友跋涉的背影、憨厚的笑容,無數難忘的時刻永遠鐫刻在他的青春記憶中。
記得自己從哪里來,才能清楚明白要到哪里去。今年新兵下連,連隊邀請尚俊賢回營上黨課,他由衷地對新兵說:“走遍了庫爾干的路,人生再也沒有邁不過的坎。”
戰士在石頭上作畫
遠離城市的喧囂,能看到不一樣的遠山
頭頂星空,下士宋有杰站崗時,經常會思考人生中“解不開的難題”。
剛到庫爾干時,他曾問自己:“到這么遠的山里來當兵,究竟圖個啥?”
站在哨位上,他哭過。
下連第一年的除夕夜,他站成一個“雪塑”,想起遠方父母,心里五味雜陳,不爭氣的眼淚滾落。
宋有杰家境殷實,父親希望他繼續讀書,大學畢業后接手家里的生意。他卻不愿按照父親為他規劃的人生路徑走下去,大二那年瞞著家人報名參軍,來到祖國的大西北服役。
新兵下連后,宋有杰感到時間被完整切割,就像床上疊出的一塊塊“豆腐塊”。每天機械地重復各項工作,枯燥、單調的訓練執勤,他的熱情漸漸被消磨。
宋有杰的迷茫,沒能逃過班長段海波的眼睛。每次出發巡邏,段海波都會特別關注宋有杰的狀態。海拔4000多米的1號界碑下,有56級臺階,風聲呼嘯,宋有杰渾身無力,亦步亦趨地跟著前面的戰友,艱難向上攀登。每當這時,段海波就會“推”一把宋有杰,幫助他一步步登上達坂。
山巔之上,1號界碑莊嚴矗立。“宋有杰,出列!”這一次,段海波把第一個為界碑描紅的任務交給了宋有杰。
迎著凜冽的寒風,宋有杰摘下手套,輕輕擦拭界碑后描紅,當沾滿紅漆的筆觸描到“中國”兩個大字時,他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滾落在高原的凍土上。“敬禮!”隨著一聲令下,戰士們齊刷刷抬起自己的右臂,宋有杰內心也升騰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戍邊豪情。
這是全連官兵共同的體會:無論多苦多累,只要站立在界碑前,腰桿就會不自覺地挺起來。“什么也不說,祖國知道我。”宋有杰說,從那天起,他漸漸喜歡上了這首歌,“既然來到這里,就要像歌里唱的那樣當個好兵。”
那天傍晚,絢爛的霞光映紅了段海波的臉,坐在營房后山的草坪上,段海波第一次在“徒弟”面前摘下了迷彩帽——剛滿35歲,他的頭發卻像戈壁灘上稀疏的草皮。
連隊駐地井水礦物質超標,不少官兵都被脫發困擾。怕家人看見揪心,每次視頻,段海波都戴著軍帽;每次休假前,他將頭發全部剃光。為了“拯救”頭發,段海波嘗試了各種方法:喝中藥、吃維生素……“啥招都用上了也不頂用”。
每年退伍季,段海波的家人都會勸他早點離開這座山,可每次當他拿起筆打算寫申請時,卻發現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年復一年,在走與留的選擇“拉鋸戰”中,段海波從一名青澀新兵,成長為一名老兵,同時也成為一名丈夫、一名父親。聊起如今不同的人生角色,段海波認為,這些都是責任,“在大山里堅守,更能感受肩上的擔子。”
休息時間,戰士們彈奏吉他
對于中士馬正吉而言,他駐守的這座山,早已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守山,也成為一種人生經歷。
入伍前馬正吉送過外賣,在理發店當過學徒,他以為自己離不開城市的繁華與喧囂。每當夜深人靜時,他也會思考偌大的城市中,什么是青春的價值?什么是活著的意義?
“不如去當兵,吃點苦又能怎樣!”當兵到了庫爾干,馬正吉學會了做飯、種菜、騎馬。只有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才會借助夜空中北斗七星的方位,辨別家鄉的方向。
青春是轟轟烈烈的精彩,但更多的是普普通通的平淡。大山中簡單的生活、質樸的情誼,治愈了馬正吉曾經的空虛和迷茫。
“頭頂是璀璨的星空,腳下是祖國的哨位,在庫爾干的每一天都是有意義的。” 回望自己幾年來的軍旅路,馬正吉輕聲說道。
大山深處,那個一輩子無法割舍的“家”
太陽掠過雪山銀頂,發出絢麗的金光,白云或快或慢翻頁,不遠處的古爾克蘇河,喧嘩著頭也不回地經過。
蘇睿曾是連隊最老的老兵。每當夕陽西下,蘇睿喜歡站在營門的哨位上,打量著這片營區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
2006年夏天,蘇睿跨上馬背,帶著戰友走進大山,在1號界碑的山腳下扎下營地。第一頂帳篷剛支起來沒多久,蘇睿和戰友從河床邊搬來一塊塊石頭,壘砌哨所、修筑土房。3個月后,這個嶄新的哨所漸漸有了家的樣子。
“要扎根,先安家,再安心。”在這座緊貼著祖國邊防線的大山中,“家”的意義顯得尤為重要。
戰士們采摘魚腥草
連隊的每一名官兵,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把這個遙遠的哨所建成自己心中的“家”。四川籍戰士張富東入伍前,每年夏天,都會跟著父親在田埂旁挖魚腥草。戍守西北邊關,那濃濃的家鄉味道一直讓張富東懷念。
2019年夏天,張富東休假返營的行囊里,裝著一株株帶著鄉土氣息的魚腥草根。回到連隊,他開始在營區的空地上平整土地,栽種這些魚腥草。張富東悉心照料,但稚嫩的草苗“水土不服”,不久都打蔫兒了。為了改善土質,全連官兵利用下山探親、出差、學習的機會,一點點往山上背土。
種植員老兵展示大棚栽種的蔬菜
又過了一年,張富東再次栽種。兩周后,土壤里漸漸冒出嫩芽。那段時間,大家空閑時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蹲在田埂上,看著綠油油的幼苗“傻笑”。連隊的菜地變成了溫棚,豆角、草莓、西紅柿等高原從未種活過的蔬菜瓜果,在官兵們的汗水澆灌下茁壯成長。
一次次播種,一次次耕耘。在憧憬的目光中,一雙雙勤勞的雙手,把曾經以為遙不可及的期盼變成現實。
2020年秋天,老兵王玉恩即將退伍,離隊前他盤算著再給連隊修建一座國旗臺。他把這個想法上報,得到上級支持。不久,他帶人從數十公里外團隊的一處工地中拉回水泥和磚塊。
那年國慶節前夕,國旗臺修建完工。退伍儀式上,王玉恩身著軍裝,站得筆直,參加軍旅生涯的最后一次升旗。當他抬起頭,眺望遠處的群山,凝望飄揚的五星紅旗,不禁紅了眼眶。
臨行前,連隊劉指導員給王玉恩送來一本影集。返鄉的民航客機掠過庫爾干上空,王玉恩輕輕打開影集,回憶閘門也就此打開——
長明電成功接入的那晚,庫爾干的夜晚無比璀璨;筆直的馬路直達前哨,戰友們在嶄新的路上肆意奔跑;保溫哨樓拔地而起,風雪中持槍站立的身影更加堅定;4G信號全時覆蓋,官兵們笑盈盈地向遠方的親人道一聲平安……
堅守的歲月一幕幕在眼前浮現,王玉恩笑著,又流淚了。他萌生一個想法,等孩子長大,帶他來一趟庫爾干,看看自己曾經堅守的地方。因為,大山深處,有他一輩子無法割舍的“家”。
(圖片:王軍強、蒙祖興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