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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 解放軍報社

印刷 北京盛通印刷股份有限公司

總發行處 北京報刊發行局

國內統一刊號 CN11-4467/G2

國際標準連續出版物號? ISSN1002-4468

國外發行代號 M6261

本刊代號 8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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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 每月15日

每期定價 1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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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更高境界中耕耘

作者:■?呂國英

摘 要:文化副刊是文藝創作的重要陣地,也是廣大受眾天天如面的文藝窗口。文藝創作不僅要面對大與厚、簡與繁、感性與理性、師“外”與師“內”等特殊關系,同樣也要面對變與恒、意象與抽象、追“典”與離“典”的相互關聯,這些特殊關聯或關系,是作家藝術家當須跨越的挑戰。

關鍵詞:創作路徑;審美境界;求變與求恒;意象與抽象;追典與離典

觀當下語境,眺遠方所亟,藝術創作不僅存在作“大”難、作“厚”更難,至簡難、至繁更難,感性難、理性更難,師“外”難、師“內”更難的命題,還存在諸如求變難、求恒更難,意象難、抽象更難,追“典”難、離“典”更難等命題。這些命題均為藝術創作中不可回避的“高山”“大海”,當跨越,也必須跨越。

求“變”難,守“恒”更難

變者,更也;恒者,常也。

古賢造字,“變”之原字為“變”。觀其形,上為“”,從言從絲,中置“構架(言)”,兩側為“絲”,表示纏縛一起,難解難分。作為“戀”的本字,表達信誓旦旦、不可分離;下為“攴”,從卜從又,“卜”為權杖,“又”是抓握,兩者合一,表示手持權杖擊打。如此,“變”之本義,既有背信毀約之表,又有中斷既往之示,還有失之不再之解。

依字源學,“恒”之本字為“亙”,解其義,上下各“一”,分別表示“天”“地”兩極,中間“日”者為“月”,代表天體星辰。如此,“亙”本之義,是為天地宇宙,日月星辰,千古如斯,永續運行。金文造“恒”,是在“亙”前加“心”,表達心志之永久穩定。如此,“恒”者,不變之心志、不改之心性也。由此,“變”是“身”行,而“恒”為“心”守。

藝術創作是特殊勞動,更是個性勞動,具有獨立性、自我性、隱含性等特征,既通過“身”行呈現,又依托“心”守定型;既是身(手)心分工之責,也為身(手)心合一之功。作為藝術過程、狀貌現象及其時空形態,“變”與“恒”既是一種存在,也是一種關系;既分別呈現,又相互關涉;既呈“推挽”構成,又為特殊因果。

顯然,“變”與“恒”是藝術常態,也是藝術變態,幾近為作家藝術家時刻所面對。問題是,就兩者關系,到底如何準確邏輯?又怎樣把握“臨界”?以應時而變、適時順變?是藝術實踐的課題,更是藝術創作的難題。

檢視文藝史,藝術的唯一性、不可重復性,視“變”始終至高無上;創作的漸次性、累積性,觀“恒”一直不可或缺。換言之,“變”是“恒”的結果,往往自然而然;“恒”是“變”的積累,往往水到渠成。也就是說,藝術的“變”與“恒”,往往演繹質變與量變的關系,量變為漸進、累積過程,而質變為飛躍、突變狀貌,并且,質變又引發新的量變,新的量變累積到一定程度,還會引起新的質變,如此反復交替,不斷循環,達到至高之“變”,呈現極致之“貌”。

文藝史上,凡文化巨擘、藝術大家,均在“恒”的厚積中實現“變”的涅槃。國畫大師齊白石的成功,堪稱典型范例。作為尤擅寫意花鳥的大家,其畢生只寫世俗所見之物、內心熟悉之象,且從不逾雷池半步,至“衰年變法”,也僅是語言形式的“紅花墨葉”,終成一代國畫大師。齊氏畢生揮寫眼見之“俗”,成就“俗趣”審美,是“熟”的原因,更是“恒”的必然。視覺藝術如此,文學藝術同樣。路遙的文學成就,無疑是其對現實主義創作的始終堅守,《人生》是這樣,《平凡的世界》同樣是這樣,正是“貼近生活”、始終“在場”的持之以恒,完成了其文學人生的輝煌。

確然,“變”從“恒”積,“恒”致“變”顯。

特別應該重視的是,視“變”僅僅作為一種語言形式或藝術異態,是藝術創作中長期存在的一大弊端,也是一種亂象,在當下急于求成的現實社會,這種弊端、亂象尤顯突出。此類所謂創“變”,往往趕“潮流”、攀“快車”,搞形式、玩“花活”。比如,朝秦暮楚、亂投“師門”,投機取巧、攀炎附勢;又比如,追慕奢華、過度包裝,炫富擺闊、呼風喚雨;還比如,一味狂野、熱衷怪奇,尋求刺激、為變亂變。凡此種種,不一而足。問題的癥結,是無視“變”與“恒”的辯證、承接與遞進的演進,進而割裂兩者關系,甚至將兩者對立起來。問題的根本,是說“變”就“變”,為“變”而“變”。

藝術的本質在于求變。求變難,求恒更難。“恒”是條件、過程,是“養精蓄銳”“韜光養晦”;“變”是碩果、飛躍,是“高山”“大海”。如此,始終向著“變”的遠方探索、積累,守“恒”才有意義,求“變”方能可期。

要說明的是,“變”分層級,“恒”有階段。為變而變,難入層面;審美之變,方呈境界,而積恒漸進,孕變其中;恒之極致,變之拐點。

意象難,抽象更難

說意象、論抽象,不能少了具象。作為藝術語言與形態,這三種藝術形“象”,是藝術演進、發展的結果,反映藝術創作的不同層面,展示與體現創作主體的審美體驗與精神狀貌。

那么,具象何名?抽象何意?意象又何涵呢?

依藝術形態論,具象之語言,是藝術形象與創作對象基本一致或極為相似的藝術,以客觀世界、自然萬物為表現對象;抽象之語言,是藝術形象幾近偏離或完全偏離表現對象外觀的藝術,既不描繪、表現現實世界的客觀形象,也不反映現實生活;而意象之語言,是藝術形象介于具象、抽象之間,既不像具象藝術表現視覺真實,也不像抽象藝術完全非理性,是藝術家將審美情感、審美理念與客觀物象相融合,并以一定的藝術手段為媒介,所形成的存在于觀念中的藝術形態,此“象”更多地傾向于心理的真實。

顯而易見,具象藝術之特征,具有視覺真實性、客觀性,藝術形象的典型性,藝術表現的情節性或敘事性;意象藝術之特征,具有藝術形象的虛擬性,創作主體把握、體驗意象的直接性和具體性,形成意象的想象性,創造意象的情感性;而抽象藝術之特征,具有脫離客觀形象、遠離現實生活,是無主題、無邏輯、無故事之藝術,是表現經驗之外的生命感受,并將創新作為唯一性,注重形式更甚于注重內容的藝術。

概而言之,具象藝術是經驗藝術,也是理性和邏輯的藝術;意象藝術是心象藝術,也是情感與想象的藝術;而抽象藝術是靈魂藝術、思維藝術,也屬高雅藝術。

依抽象藝術論,抽象作為藝術概念,由西方傳入。抽象又分冷抽象、熱抽象、中間抽象(冷熱之間)與半抽象。在中國藝術與文論史上,超象與抽象相近,此“超以象外”與“大象無形”之意涵,甚至比抽象更接近于“抽象”,是早期抽象的東方語境。

正由此,在具、意、抽“三象”中,具象之再現物象與無障礙性審美,成為最常見、最廣泛的創作方式與途徑,而意、抽“兩象”的非現實表現與非經驗性審美,讓其成為藝術形態的別樣“高山”與“大河”,尤其挑戰立志于藝術巨擘的攀登與跨越。

檢視文藝史,意象與抽象創作,幾經跌宕起伏,幾多演繹構變(構成與解構,解構與重構),藝術創作出現非常現象,呈現異態樣貌。僅以藝術運動本身而言,自上世紀初年以來,最為激蕩、典型的史記性“事件”至少有三,一是持續之文人進入繪畫,尤其是“失意”文人進入繪畫,而致數百年來形成的“文人畫”形態,為意象創作帶來的典型性圖式“范本”,令意象藝術進入長期的世俗、隨意、簡略、草率、表象化、通俗化、概念化。二是上世紀初年出現的、聲勢浩大的“改良中國畫”運動,這種以具象寫實“覆蓋”意象表現、以再現思維“置換”表現理念的“改良”,讓意象創作幾近回到寫形狀貌原點,“舍棄”主觀之“意”,而描摹客觀之“象”,也令中國藝術與“抽象的世紀”擦肩而過。三是于20世紀60年代出現、源自美國的所謂“當代藝術”運動,在成功地將藝術置換為“概念”后,也讓自己取代歐洲成為世界藝術中心。至此,藝術不斷走向美學的反面,至80年代幾近成為美學的反動,令“當代藝術”成為除藝術之外“可以是一切”的形態。這種對美的圍剿的“創作”,大多以所謂抽象形式呈現,不僅令意象創作難尋“心象”,尤令抽象創作失去“靈魂”。

意象無“意”者,不僅令藝術創作“回歸”具象、再現取代表現,尤令意象創作難行其遠,僅在低層次徘徊。事實上,長期以來,我們的“意象”創作仍呈具象形態,或基本處于具象層面。抽象無“靈”者,不僅讓藝術創作無法無天、亂象紛呈,也讓所謂抽象僅僅沒有了具象,或將剛剛進入意象、半意象層面,尤其冠以“當代藝術”名義的所謂抽象,無所忌憚又樂不可支地給抽象藝術“裝”垃圾、“灌”污穢、“聚”丑惡,讓抽象創作既為排(發)泄“埋單”、為負象“高歌”,又為惡俗“布道”、為丑陋“正名”。聞所謂當代藝術而起舞,一個時期以來,存在的低俗、淺薄、惡搞以及去思想化、價值化、歷史化、主流化等問題,是為突出表現,也是典型呈現。美術如此,文學亦然。在現代主義、后現代主義文藝思潮“追趕”下,其創作基本靠近自然主義,或是較為低級的現實主義,或是“先鋒”諸派,通俗、低俗、世俗、娛樂等文學形態,也為典型表現。

回望藝術史,大凡藝有所功,尤其成就一代藝術大家者,往往在意象、抽象領域耕耘、攀援日久,比如黃賓虹、吳昌碩、李可染、徐渭、高更、克里姆特、席勒、馬蒂斯,又比如吳大羽、趙無極、朱德群、蒙德里安、米羅、康定斯基,且后者中均從意象登峰、于抽象造極。正由此,意象是挑戰,抽象更是挑戰,因為前者是主觀之于客觀,而后者是靈魂之于審美。

意象難,抽象更難。盡管意象與抽象,似乎并無特別邏輯關系,但作為更高層級之藝術境界,不能進入意象者,更無法進入抽象,越走近心源、越站在靈魂的更高處,就越認知意象,越明見抽象。

依“氣墨靈象”藝術論,具意抽只是“象”的過程與階段,靈象方為“象”的遠方。向人類精神最深處探尋,于人類審美最高遠眺望,是靈象的境界,也是至美的世界。

追“典”難,離“典”更難

典者,經典也,就是傳世之作、千古名篇。從文化原點解讀“典”之意涵,“典”者不僅呈現正大氣象,而且極富莊嚴、隆重儀式之美感。觀此字,上為“冊”,表示先賢之著;下為“奉(表示‘雙手恭捧’的象形文字)”,表示恭敬捧持。故此,典者,不僅為尊者所捧古賢之著,也為官者評判后(事)作之據。也由此,古人注“典”,多有典章、典籍、典歷、典御、典則等“典”言,今人用“典”,常有典型、典范、典故、典雅、古典、經典等“典”語。

無疑,“典”作為范本與至高,不僅難以逾越,尤其不可侵犯。

柏拉圖言:藝術是“摹本的摹本”,亞里士多德認為:“藝術創作靠模仿能力,而模仿能力是人從孩提時就有的天性和本能。”檢視藝術起源論,“模仿說”位居“六種途徑”之首,可見“模仿”之地位與重要。那么,模仿之對象呢?自然萬物、宇宙萬象也!依“氣墨靈象”藝術論,經典是一種特殊存在,既為“物”,也為“象”。如此,經典不僅成為藝術模仿的對象,而且是尤其重要、非常特殊的對象,以至難以或缺、唯此重要的對象,過去如此,當下這般,未來抑或仍難改變。是經典的魅力,也為繼承之需,更是來者的“膜拜”。

追典,根本在于知典,知典更要和典,就是心和經典、靈纏經典。人類文化文藝史上,產生了燦若星辰的文藝大師,留下了浩如煙海的文藝經典。而在如此眾多的經典中,選知典、和好典、纏對典,是藝術學養、審美能力問題,更是選擇未來走向之“生死存亡”問題。

觀文藝亂象,談種種流弊,因追“典”而產生或引發的諸多問題,是為重“患”,也屬重“染”,且不斷惡性傳遞、交叉感染,損害藝術生態、污染創作環境。這類追“典”要么誤把“下作”視經典,以為歷代(經典作家)遺存皆為經典;要么權將新作當古典,以為當下“有名”其作即“典”;要么錯把“非典”當真典,完全以自我好惡為尺度、定典“格”;要么好將“小鬼”當“真佛”,以為“官銜”決定“標準”,“標準”就是“經典”,如此等等。事實上,歷代文藝遺存(包括經典作家遺世之作)中,有不少是隨意之作或為“下作”,甚至就是糟粕、垃圾,根本沒有效法意義。君不見,當下唯所謂名家是瞻者多矣,趨之若鶩于名目繁多的“工作室”“研究班”是為佐證,而拜倒在各類文藝“官階”之下,竟將“位”作當“范本”、視“高標”,是為典型的不知典,也屬追典之大禍害。這類惡劣現象,在美術領域尤其多見,文學類創作中亦非少見,問題之癥結是不知典、不懂典。

中西藝術史上,大凡成就傲世的作家藝術家,均有追典的經歷,張大千的成功尤具典型意義。張大千是模仿高手,八大、唐寅、石濤之作,張氏多有仿作,均能以假亂真,且常常自揭真相,足見其追典功夫。為畫敦煌佛造像,其與家人等先后兩次來到人跡罕至、大漠深處之莫高窟,在夏日漫天黃沙、冬天滴水成冰,且缺食少穿的環境里,近三年時間幾近天天面壁敦煌、臨摹壁畫,完成所有精美壁畫的臨摹,其中不少畫作達到了“原樣原色,完全逼真”的效果。書法史上,追典奇人或非懷素莫屬。懷素學書,苦追唐楷經典歐陽詢,寫穿木盤,又種萬株蕉葉,為紙而書,終將歐體亂真,為人贊嘆。

然而,追典畢竟只在典內,離典方入創作。假如沒有張大千后來的“潑墨潑彩”,也沒有懷素后來的狂草書法,那么前者僅僅是敦煌壁畫的臨摹之勞,或僅將壁畫移至宣紙而已;后者也僅僅是歐陽詢的重復文本,或為歐楷的翻版。依藝術本質論觀,這種追典只是摹典,并無藝術本真價值。

于追典之中離典者,為許多藝術大家所崇尚,也是必然路徑。只是,沒有追典之過程,談不上離典之結果;離典不僅是脫離典之形態,也是拒絕典之束縛,更是創造新典之狀貌。

自然,追典難,離典更難。追典是學研,離典是結果。追典讓離典尋徑問道,離典讓追典富于意義。而在離典的遠方,審視追典的努力,或許追典更自覺、更致力,離典才更從容、更悠然。

(作者系解放軍報社原文化部主任)

責任編輯:姜興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