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有三首歌讓我難忘
我是一名編輯,一名版面編輯。在過去的十年間,我就在那塊只有0.21平方米的版面上,走過了960萬平方公里的祖國大地,我就在那張薄薄的版面上聽到了軍號聲,聽到了口令聲,聽到了戰士的歌聲……
是的,我喜歡聽戰士唱歌,我也曾和他們一起唱歌,所以當離開之后,我無比地想念他們的歌聲。這些年只要有機會回部隊采訪,我都會請求戰士們唱歌。而今想起來,我聽戰士唱過的歌,至少有三次永遠難忘。
第一次是在福建,在東海之畔,將軍山腳下。那年的福建格外熱,立秋過后依然如蒸籠一般。那些天里,我和海軍陸戰隊的戰友們住在同樣的帳篷里。離開前的那個晚上,我和三排八班的兄弟們一人一個小馬扎面朝大海而坐,海浪悠悠,我提議大伙兒每人唱首歌,排長王鑫被推舉為第一個,他推卻了半天終于搓著手清唱起來,唱的竟剛好是那首我當排長時最喜歡的《當你的秀發拂過我的鋼槍》。
他面朝大海唱著,大伙兒面朝大海聽著,聽著聽著,突然有哭音兒出來……我知道,大伙兒也都知道,一周前王排長剛剛和女朋友分手。很快,班長跟著唱起來,副班長跟著唱起來,大伙兒都跟著唱起來……哭音兒被淹沒了,一首抒情的歌曲被這些年輕的士兵唱成了戰歌!那晚星光點點,明月當空。
第二天一早離開時,正好是他們最后一次武裝二十公里越野考核。我爬到一個小山坡上,遙遙地望著他們沿著海岸線奔騰而去,灰土在他們身后揚起,陽光掠過海面籠罩在他們頭頂,我忽然覺得他們像極了周濤筆下那群鞏乃斯的馬,一股青春、激昂的力量在天地間蒸騰……
第二次是在四川,在九寨溝前,地震之后。那次我本是去成都采訪,結果飛機剛落地九寨溝就發生了地震,剛剛移防的陸軍第77集團軍某合成旅奉命出動,我當即申請跟隨前往。跟著車隊穿過高速、國道、省道、縣道,我像即將踏上戰場的戰士一樣亢奮……
只是沒想到,那一場救災下來,給我印象最深的不是官兵們的舍生忘死,而是那一天,救援結束時看到的一幕。當時,我坐在一輛越野車上跟著車隊趕往宿營地,隔著擋風玻璃我就看到前面那輛卡車里一個戰士面朝我們而坐,在他面前的安全繩上懸掛著一個軍綠色的長條形盒子,隨著車輛搖擺。我好奇地搖下車窗,探出頭去大聲問道:“兄弟,那是什么?”戰士也探出頭來回答道:“是音響!”我接著問:“聽的什么歌?”戰士回答道:“是《泡沫》!”我沖戰士伸了個大拇指,戰士也回了我一個大拇指……
就在那時,天上忽然下起雨來,透過雨幕望去,車廂里那群剛剛為了百姓而拼命的戰士漸漸模糊起來,而那首《泡沫》卻似乎傳了過來……從此我記住了那群抗震歸來在車廂里聽《泡沫》的戰士,我覺得他們浪漫極了,動人極了!
第三次,也是最近的一次是在昆侖山之巔,大雪紛飛之中。就在一個月前,我去了青海,登上了青藏線上海拔4800多米的昆侖山隧道哨所。當我走進那個小小的哨所時,我一眼看到角落里豎著一把吉他,于是我喘著氣興奮地問道:“是哪位兄弟會彈吉他嗎?”一個帥氣的戰士羞澀地舉起手。于是,我便和哨所的戰友們坐成一圈,在那個雪山之巔聽這位年輕的戰士彈唱起來。他彈唱的是官兵自己作詞、自己譜曲的歌,歌名叫《云端哨卡》……
歌聲停了,我慢慢站起來,繞到屏風后面的哨位上去,卻驚訝地看到那個邊輸氧邊執勤的哨兵,眼窩下爬著兩道淚痕—他聽到了剛才的歌。哨兵一動不動地站著,雙眼亮亮地望著窗外,窗外杳無人煙,大雪紛飛……離開時,排長帶著他的五名戰士站成一排目送我們下山,直到我們走遠了,他們還在一遍遍唱著他們自己的歌……至于那個聽歌聽哭了的哨兵,我最終沒有問他為何而哭。我想,戰士的眼淚和戰士的歌聲一樣,不需要去問為什么。
我知道,戰士們想唱歌,需要唱歌,他們的歌聲里有孤獨,有驕傲,有誓言;我還知道,戰士們想唱歌給我們聽,給祖國聽,給這個世界聽—
而這,是我們軍事記者的使命和幸運。
(作者系解放軍報社政工新聞編輯室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