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傳達出生活里真實故事內含的價值
摘 要:講故事不是新聞報道的必要必然職責,但出色的新聞報道往往產生于真實生活中有價值的故事,如2018年7月18日《中國青年報》第12版刊發的特稿《我站立的地方》。本文通過分析此稿,兼談如何通過精心的構思和恰當的表述,努力傳達出生活里真實故事內含的價值,講好新時代強軍故事。
關鍵詞:故事;新聞報道;《我站立的地方》
故事自人類一開始就存在,它可以用人類交流的任何方式來表達,舞蹈、音樂、小說、戲劇、電影等等,新聞報道也位列其中。故事藝術自古以來就是世界上起主導作用的文化力量,文化的進化從來不曾離開誠實而強有力的故事。
“推進國際傳播能力建設,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向世界展現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在2018年8月召開的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了“展形象”的重要使命任務,明確了提升中華文化影響力的時代要求。
那么,什么樣的故事是新聞報道的“好”故事?怎樣講述就是“講好”故事?2018年7月18日,《中國青年報》刊發特稿《我站立的地方》,報道了西藏山南軍分區邊防某團六連戍邊的故事。從刊發當天到8月9日,報道被超過1.2萬個微信公眾號轉發,不少公眾號的閱讀量達到“10萬+”,報道中提到的地點“魔鬼都不愿去的地方”上了熱搜。有媒體發問:“有人說新聞是易碎品,一群普通官兵的故事,何以打動那么多素不相識的人?”何以打動?是因為,《我站立的地方》集中體現了“好”故事和“講好”故事的品質:值得講且世人愿意聽。
一、故事與新聞:講故事不是新聞報道的必要必然職責,但出色的新聞報道往往產生于真實生活中有價值的故事
故事,《漢語大詞典》的釋義是:1.舊事,舊業。《商君書·墾令》:“知農不離其故事,則革必墾矣。”2.先例,舊日的典章制度。《漢書·劉向傳》:“宣帝循武帝故事,招名儒俊材置左右。”3.典故。宋朝歐陽修《六一詩話》:“自《西崑集》出,時人爭效之。詩體一變,而先生老輩患其多用故事,至於語僻難曉。”4.花樣。《紅樓夢》第六十一回:“吃膩了腸子,天天又鬧起故事來了。”5.敘事性文學作品中一系列為表現人物性格和展示主題服務的有因果聯系的生活事件。6.文學體裁的一種。側重于事件過程的描述。強調情節的生動性和連貫性,較適于口頭講述。
由于上述最后兩個釋義的存在,上古時代即出現的“故事”和近代才發端的“新聞”有了重疊。首先,新聞是真實的故事。《現代漢語詞典》解釋“故事”是“真實的或虛構的用做講述對象的事情,有連貫性,富有吸引力、能感染人”。由此可知,故事雖然有真實和虛構之分,但真實故事的本源必然是富有吸引力、能感染人的事實。而新聞,現代數十種定義無不基于“事實”之上,并且新聞學基本原理也告訴我們,真實客觀的事實是新聞的基礎。新聞的本源是事實,是人類在同自然界的斗爭中和在社會生產、生活中所發生的各種各樣的客觀事實。新聞是對這些客觀事實有所選擇的報道,是現代人類記載重要經歷和事件的方式,它的本質是記錄并傳播客觀事實的真相。
新聞和真實故事在這里契合:它們都堅持以事實為前提,事實是第一性。因此,當前有一種新聞理念認為:新聞的本質就是說出真實的故事;新聞學就是一門采集故事和講述故事的學問。進一步講,任何一則好新聞,它必然是一個好聽的故事,只是,這個故事必須是真實的,并且能夠滿足公眾的利益、興趣和需求。
其次,新聞和故事的構成要素一致。我們已經非常清楚,任何一種新聞報道形式都包含了“5個W”和“1個 H”。這六個要素的有機組合呈現了有人物、有事件、有情節、有評論、有背景的完整新聞,向人們講述一件或幾件最新發生或變化的事情,這些事情不僅是新聞事實,也是人們生活中發生的真實故事—新聞中的“Who”就是真實故事中的人物,“What”是故事情節,“Where”是故事發生的場景,“When”是故事發生的時間,“Why”是故事發生的動機,“How”是敘述方式。由此可見,新聞和故事都由相同要素構成。只是這些要素在構成時,因為不同的表述形式、不同的邏輯順序以及不同的側重點而有所區別。
可見,雖然講故事并不是新聞報道的必要必然職責,但是出色的新聞報道往往產生于真實生活中有價值的故事。被認為開創了“傳播領域內最全面的敘事理論”的菲希爾認為,“所有形式的信息傳播都可以當作敘事來理解”,因此從敘事的角度看,新聞與故事可以相提并論,而追求新聞的故事性,正是發揮故事在結構和講述等方面的優長,爭取新聞報道最佳的傳播效果。
二、值得講:新聞報道所蘊含的故事的價值
新聞最豐富也最寶貴的資源是生活本身。就像土地養育了莊稼,生活也養育著故事;同樣,就像自然出產的莊稼會良莠不齊,遍地野生的故事也溫涼不等,需要有心的新聞工作者,在精蕪皆存的日常生活的真實故事里,悉心篩揀出那些特別能夠映射曠世人生的生動畫面,再誠實誠懇地表達傳遞出來。
(一)那些日常生活中特別能夠映射曠世人生的生動畫面,就是值得用新聞去講的故事
所謂“值得”,即“有價值”。而價值,從認識論來說,是指客體能夠滿足主體需要的效益關系,屬于表示客體的屬性和功能與主體需要間的一種效用、效益或效應關系的哲學范疇。在世界各國關于“新聞”的170多種定義中,我國杰出的新聞記者范長江給的是:新聞就是廣大群眾欲知、應知而未知的重要事實。這個概念特別契合上述哲學范疇里“價值”的含義:須有一些屬性和功能能夠滿足受眾的某些知“欲”的重要事實,才是新聞。
那么,大千世界里每天發生的浩瀚蕪雜的故事,又是怎樣和這樣的新聞重疊、成為了新聞里的故事的呢?在構成故事的“5個W”和“1個H”千變萬化的無限組合中,框架它們的、使它們具有了值得用新聞來講述的品質的,是價值,是它們作為故事內含著的價值:人類生活體驗的普遍性。正是這些普遍性,使受眾接收并沉浸于此類新聞時所產生的感悟,能由此及彼,由方寸至寰宇,由瞬間到永恒。具備這樣價值的新聞,便突破了“易碎品”的疆域,它們的動人力量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和傳播介質的變化而衰減。
(二)《我站立的地方》里的故事價值
特稿《我站立的地方》寫的是西藏山南軍分區某邊防團六連戍邊的故事,最打動人的力量是文章里處處閃現的、不言而自喻的愛國主義精神,是“愛國”這個永恒主題本身的宏大與六連普通官兵的平凡之間的對比所產生的張力,是內地的安穩祥和與邊疆的遠、險、苦之間的落差帶來的心痛,是六連每一位官兵為將愛國情懷落實到日常戍邊行動里而自甘奉獻與寂寞的精神亮光。
這個內容的“普遍性”表現在,六連不止是六連,它是我軍新時代的縮影;六連官兵的犧牲奉獻不止是六連官兵的犧牲奉獻,它喚醒我們每一位熱愛祖國的中華兒女內心的愛國情操—它是中華文明自古以來最為先進的一部分。
戍邊,古即有之,最早出現在戰國時期的《尉繚子·兵令下》里:“兵戍邊一歲,遂亡不候代者,法比亡軍。”而關于戍邊的報道,我國古代雖然沒有產生現代意義上的新聞業,但有一種邊境地區向朝廷匯報情況的、叫做“邊報”的文書。如《宋史·張浚傳》里就記載有:“近日邊報,中外鼓舞,十年來無此克捷。”頗似一則簡訊。
歷史有它自己的發展進程。我國古代雖然沒有現代意義的新聞業,卻孕育出了輝煌的詩歌藝術,其中一個重要流派,就是為中國詩歌增添了無限光彩的邊塞詩。邊塞詩真實記錄了歷史的重大主題和當時人們關注的焦點,生動表達和塑造了守邊將士的愛國情懷、英雄群像和偉大心靈,再現了祖國邊疆壯麗蒼茫的自然景象。傳播學先驅威爾伯·施拉姆在《人類傳播史》里說:“人類最早的部落會挑選機警、眼尖的人到山頂上守望,注意有無可獵食的動物或是敵方的戰士,然后向部落匯報其所見所聞。這些守望者即是人類最早的記者。”由此,筆者認為,從某種程度上說,邊塞詩就是古代的“新聞報道”。從詩歌到新聞,書寫的形式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但身為中華兒女,立身報國的志氣、衛國戍邊的豪氣、戰無不勝的銳氣,一脈相承。
盧新寧任人民日報社副總編輯、人民網董事長時曾說:“互聯網時代,信息已由稀缺、昂貴變為豐富、廉價,媒體融合方興未艾,新聞樣態日趨多元,新聞與社會的關系更趨立體、復雜。處身所謂的‘后真相’時代,面對日新月異的傳播場域,記者何以立足,新聞何以‘留痕’?常青的生活之樹下,‘內容為王’依然有其價值,高質量的新聞文本依然是稀缺資源。”事實正是,無論傳播形式與傳播介質怎樣變化,受人們歡迎的永遠是真實、豐富、有價值的內容,是深刻的思想加生動的表達。故事就是這樣一個載體,它承載著我們去追尋現實,并且盡我們最大的努力挖掘出人生的真諦。
三、愿意聽:一個故事的核心不僅是該講什么,還包括怎么講
一切敘事藝術的核心都是講“好”故事和“講好”故事的有機結合,“怎么講”是從講“好”故事抵達“講好”故事之間那條艱難的路。古往今來,軍隊的故事天生具有最生動鮮明的外在形態、最強烈刺激的視覺震撼,以及最深沉豐富的情感內涵。對新時代的軍事媒體人而言,講好強軍故事,不是隨機或隨意地羅列素材,而是精心地構思和恰如其分的表述。
(一)誠實記錄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感
世間最能觸動人心的往往是真誠。新聞的“故事藝術”恰恰最講究真實客觀,和其他所有的藝術形式都不一樣。《莊子·漁父》里說:“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故強哭者,雖悲不哀;強怒者,雖嚴不威;強親者,雖笑不和。”《我站立的地方》打動讀者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是它的真實性,有讀者說看過那么多邊防報道,這篇令他印象最為深刻,因為“記者用自己的腳步丈量了邊疆的路!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邊防軍人的疼!用自己的筆替他們道出了荒無人煙無私奉獻的苦!”而正是這三個“自己” ,凸顯了講好強軍故事一個重要要訣—真。
(二)飽含深情但行文克制文字樸實
新聞報道的最高境界,是講清事實,引起共鳴,要做到這一點,文字是基礎,感情是靈魂。胡適先生在他的名篇《文學改良芻議》里認為,好的文學、行之能遠的文學,除有高遠的思想之外,須有真摯的情感。他說:“情感者,文學之靈魂。文學而無情感,如人之無魂,木偶而已,行尸走肉而已。”胡適先生雖然講的是“文學”,和文學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新聞學實際上一樣。《我站立的地方》里,有“這里存在某種一茬一茬人‘戰天斗地’、前仆后繼所形成的魂和魄”的對自身職責的深情,有“巡邏路上你把手伸出去,就相當于把生命托付出去了”的戰友之間的深情,也有官兵對家人、作者對官兵的深情,情義深重卻表達克制。我國現代著名歷史學家、思想家、教育家錢穆論及文學的意義時說:“在我看來,文學表達到最好的一步,就是通過文字,讓讀者們不由得即景生情,或說是情景交融,不覺有情而情自在。而這一個情,在詩中最好是不拿出來更好些。”新聞報道也一樣,客觀描述真實,如靜水深流,文章反倒更有力量。
(三)突出人物的中心地位和紐帶作用
英國記者鮑勃·希契科克認為:“受眾對人比對事件本身更為關心,對人們在干什么比對人們在說什么更為關心。”這是因為新聞事業發展到今天,新聞報道已經不僅僅是單純的信息傳遞,它還是一種觀照,受眾除了了解信息,還會通過觀照報道中的人物來比照自身,通過感悟報道對象來透視人物的思想意念,體味報道的豐富內涵。一篇報道如果講述了一個滲入受眾心靈的好故事,帶給人們的就不只是信息,還是某種人生啟迪。
因此要講好故事,讓故事吸引受眾,就要緊緊以“人”為中心,找到中心人物并讓他貫穿始終。世界的真實面孔,不在于外在的裝飾,而是取決于人的選擇。“他就這樣到了這里。中國正在經歷勢不可擋的城市化,幾億人從農村遷居到城市。但像他這樣的人朝著一個相反的方向,走到了國家的末梢,讓高聳入云的喜馬拉雅山暫時阻隔了人生其他的可能性。”這是《我站立的地方》里余剛的選擇。和余剛做了同樣選擇、先后出場、有名有姓的人物,還有楊祥國、古怒等23位,是他們平凡細微的人生片段,構筑并且豐滿了整篇報道。
(四)悉心捕捉細節
現代新聞業甫一發端,新聞報道就有兩類發展模式:信息模式和故事模式。“故事模式”重要的一點就是,“采用對話、描寫和場景設置等,細致入微地展現事件中的情節和細節,突現事件中隱含的能夠讓人產生興奮感、富有戲劇性的故事”。這種模式更符合大多數人的喜好,能調動受眾的接收興趣,容易與受眾形成情感互動以至達到共鳴。
人們接受信息、記憶信息的一個普遍規律是:選擇性地注意、選擇性地理解和選擇性地記憶。對于受眾來說,在大多數情況下,他選擇注意和理解的,往往是整個事件里頭那些能夠引起他的興趣、引發他的情感的小細節。美聯社著名記者休·馬利根認為:“把大量的細節加以巧妙地運用,就可以寫出可讀的新聞。生動的細節可以使紙面上的文章留在人的心上,滲透到人們的情感中。”《我站立的地方》里的細節非常多,比如“連隊里養的狗有時也跟著巡邏,但需要人抱著走過危險路段”“歸隊時,他們自腰部以下全是黑泥,迷彩服的花紋都已分辨不出”“新婚之夜,他曾羞于讓妻子看到自己的身體”“這位老兵突然起身,半蹲,弓腰,喘著粗氣,雙手撐在膝蓋上—這就是休息”“他記得別人的一封遺書里只寫了5個字:‘我一定回來。’”“他們會拉好拉鏈,翻出領花,飽受脫發困擾的人甚至會仔細地用軍帽遮住發際”“有一年他去廣西出差,當地武裝部干部僅僅根據他的耳朵就推斷,‘你是西藏的嗎?’”,等等,是這些細節讓人物“成活”,讓“精神”成了可以觸摸到的具體實在,從而讓“文章留在人的心靈上,滲透到人們的情感中”。
(作者系國防大學軍事文化學院教授)
責任編輯:姜興華 實習學員:張 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