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主題?表現 ——《韓略伏擊戰》賞析兼論軍事新聞寫作的三個關鍵詞
摘 要:正如韓略伏擊戰是我軍輝煌的戰斗史上的一個光輝案例,通訊《韓略伏擊戰》也是我軍璀璨的新聞史里的一篇經典作品。這篇通訊之所以突破“易碎”、歷經歲月洗禮依舊擁有打動人心的力量,就在于作者始終堅持事實本位、巧妙表達新聞主題、精心構造表現方式。這三方面的經驗,對于當下的軍事新聞寫作依然具有啟發和借鑒意義。
關鍵詞:《韓略伏擊戰》;事實;主題;表現
1943年10月24日,我八路軍386旅16團在山西省洪洞(tóng)縣韓略村(現屬曲亭鎮)打了一場后來受到黨中央和毛主席充分肯定和表揚的伏擊戰。戰斗僅用兩個多小時,除3人僥幸逃脫外全殲日軍包括“支那派遣步兵學校”兩個中隊在內的“戰地觀戰團”180余人,其中有少將旅團長服部直臣,有大佐聯隊長6名,燒毀敵人汽車13輛,繳獲大量武器彈藥和物資。韓略村伏擊戰標志著敵后游擊戰開始展開全面反擊,陳賡說它比消滅5萬日軍的意義都大。羅克倫采寫的戰地通訊《韓略伏擊戰—太岳區的一個光輝戰例》刊登在1944年3月2日的《新華日報》上,位于第二版的右下部。這篇通訊完美體現了新聞作品要成為經典、要能歷久彌新,必須緊緊扭住“事實”“主題”“表現”這三個關鍵詞,而這三個關鍵詞的實質,是新聞報道中的基本原則同時也是基本方法的“用事實說話”。
一、全面、準確、具體的事實是成就經典新聞作品的基礎
“新聞的本源是事實,新聞是事實的報道,事實是第一性的,新聞是第二性的”,這應該是所有新聞工作者所上的“新聞第一課”。因此,它應該也是所有新聞工作者都具備的關于新聞報道的常識,是新聞報道的老生常談,無需贅述,正如毛澤東在1925年12月為《政治周報》撰寫的《發刊理由》:“我們反攻敵人的方法,并不多用辯論,只是忠實地報告我們革命工作的事實。敵人說:‘廣東共產’,我們說:‘請看事實’。敵人說:‘廣東內哄’,我們說:‘請看事實’。敵人說:‘廣州政府勾聯俄國喪權辱國’,我們說:‘請看事實’。敵人說:‘廣州政府治下水深火熱民不聊生’,我們說:‘請看事實’。”以及:“《政治周報》的體裁,十分之九是實際事實之敘述,只有十分之一是對于反革命派宣傳的辯論。”
毛澤東還曾指示新華社“寫文章第一是事實,這是立足點”。那么在業務層面,怎樣實現“請看事實”,怎樣實現用事實立足,怎樣做到“新聞用事實說話”,怎樣通過文字影像等符號將客觀存在的有新聞價值的事實變成編碼化了的“5W+1H”,是我們要不斷學習不斷實踐的一個課題。《韓略伏擊戰—太岳區的一個光輝戰例》是一個好榜樣。
艾豐在他的《新聞寫作方法論》里將“事實”定義為“是客觀事物已經發生過的相對獨立完整的過程”,并且闡釋說,事實是客觀存在的,是客觀事物運動的軌跡和結果,必須排除對事實的唯心主義解釋;同時事實是一個“過程”,因而事實必然是具體的,一般來說是可以直接感受的;而“相對完整”的意思是說,事實一般都是有開頭、有過程、有結尾的;“相對獨立”則是說,事實可以單獨存在和單獨表述。
這個定義對于我們生產經典的新聞作品的意義在于,我們要真正明白新聞事實是一個具體的、能夠直接感受到的、有開頭、有過程、有結尾,而不是只是一個結果;所有事實都是特定的時間和空間內產生、發展和最后形成一個結果的。我們的新聞作品,是要還原或者再現這個正在或已經發生的、客觀存在的特定的時間和空間內出現、發展和最后形成的結果。因此,全面、準確、具體是“新聞生產”的題中必有之義。有些新聞作品之所以空洞老套,大多時候是只有結果,缺少全面、準確、具體的過程,因而實質上是缺少事實。
如前所述,韓略伏擊戰意義重大,對于如此意義重大的一場戰斗,通訊《韓略伏擊戰》只用了8個自然段1260個字。元朝范德璣講詩,說:“作詩有四法:起要平直,承要舂容,轉要變化,合要淵永。”通俗地說,“起”就是找個話頭,把想說的話,想寫的人,想抒的情引出來;“承”即承接著話題繼續說下去;“轉”是為了避免平鋪直敘,文字開始起伏跌宕;“合”就是回歸正題,輒止留白或總結升華。其實不止是詩,從前人們寫文章也常用這種結構章法,《韓略伏擊戰》即是。作為“起”,通訊前兩個自然段寫“伏擊”的起因;第三個自然段是“承”,寫“伏擊”從計劃到實施。這兩部分都寫得簡潔跳躍,省下主要筆墨用來“轉”,即濃墨重彩了整個戰斗場面;最后一段“合”,用“當然處在敵人巢穴附近,以幾百兵力消滅敵人一個軍官中隊,實在是抗戰史上光輝的一頁。這英雄部隊就是太岳區主力的一部—××旅××團”表達主題,自然圓潤。整篇通訊著重再現整個戰斗過程,有詳有略,有點有面,有人有景,質樸而又生動鮮活地記錄描繪了“客觀事物已經發生過的相對獨立完整的過程”,即事實。
二、鮮明、深刻的主題及其有效表達是成就經典新聞作品的關鍵
所有認真寫文章的人,對“主題”這個詞都再熟悉不過,還在提煉主題上下過很大功夫。“主題”一詞源于德國,最初是一個音樂術語,指樂曲中最具特征并處于優越地位的那一段旋律,即主旋律。后來被廣泛用于一切文學藝術創作。日本將它翻譯為“主題”,我國再從日文中將它借用過來。實際上,“主題”和文章寫作一樣古老,我國古代稱它為“意”“主意”“立意”“旨”“主旨”“主腦”等等。主題是作者在反復觀察和深刻體驗現實的基礎上,認真分析和研究所獲素材而提煉出的思想結晶,它既包含所反映、所表現的現實生活本身所蘊含的客觀意義,又集中體現了作者對該客觀事實的主觀認識、理解和評價。
在新聞作品中,事實是基礎,主題是統帥和靈魂,沒有事實即沒有新聞作品,但如果沒有主題,事實也只是一盤散沙。如南宋陳骙所說:“文之作也,以載事為難;事之載也,以蓄意為工。”如果用軍語來做比喻,早在唐代杜牧就說過“凡為文以意為主,氣為輔,以辭采章句為之兵衛”,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講得更加通透,他說,無論詩歌與長行文字,俱以意為主。意猶帥也。無帥之兵,謂之烏合。
軍事新聞作品因自身報道內容和對象的特殊性,更加需要能夠集中體現政治傾向和階級利益的主題思想,但主題在作品中怎樣呈現,即怎樣用“事實”說話也同樣重要,因為后者一定程度上決定著作品的傳播效果。個別新聞作品之所以被大家詬病“簡單粗暴生硬”,多因為或是事實不夠,抒情議論來湊,或是生怕受眾參悟不透,四處“提點”。20世紀30年代,毛澤東在《普遍地舉辦〈時事簡報〉》中指出:“也不是完全不發議論,要在消息中插句把兩句議論進去,使看的人明白這件事的意義。但不可發得太多,一條新聞中插上三句議論就覺得太多了。插議論要插得有勁,疲沓疲沓的不插還好些。不要條條都插議論。許多新聞意義已明顯,一看就明白,如插議論,就像畫蛇添足。只有那些意義不明顯的新聞,要插句把兩句議論進去。”認真理解這段話,我們至少應該明白,新聞作品主題呈現有兩種比較好的方法,一是寓“話”于事,一是緣事說“話”。
寓“話”于事就是把抽象的道理融入到具體的敘述、描寫之中去,讓作者想要表達的主題思想通過事件的描述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讓受眾自己感悟到,使他們在觀看閱讀中不知不覺地受到感染和教育。正如你看到一片優美的風景,你只管把它如實拍攝下來,大部分觀者都能通過觀看照片自然而然地領悟其美,再說就多余。顧炎武在《日知錄》卷二十六夸贊司馬遷說:“古人作史,有不待論斷而于序事之中即見其指者。惟太史公能之。”這是說司馬遷不會專門通過議論來評斷人事,他是通過敘述史實表達自己的觀點。當代歷史學家、思想家、教育家侯外廬在其主編的《中國思想通史》第二卷里稱贊過這種“寓論斷于序事”的筆法。另一種,緣事,是因事、借端的意思。緣事說“話”,簡單地說,就是作者先敘事,然后通過所述事實,自然生發議論,揭示主題。通訊《韓略伏擊戰》所要表達的主題,是八路軍386旅16團官兵和太岳區某村村民敢打敢拼、英勇殺敵的革命英雄主義精神,但作品沒有直說,它只樸素地記錄了激烈的戰斗場面,但任誰讀到“我四連余寶榮同志和敵人拼起刺刀來。敵人揮著戰刀直刺過來,機敏的余寶榮同志頭一仰身一側,就是一刺刀,敵人倒下去了,他奪過戰刀一連刺了三個鬼子,他的額上已被刺破了皮。九連連長趙大興,帶著一個排沖下去,堵擊敵人。三排排長楊發下去時,一個敵兵沖上來,對刺了一下,楊發同志索性把槍一丟,眼明手快地將頭一埋,就抱著敵人死命地扭住不放。后面又來了幾個敵兵,九連長看勢不好,便跑上前去對準敵人頭部就是一刺刀,接著他爬上汽車奪得兩挺輕機槍,戰士們勝利地扛著回來。”“有一位一聽見槍聲就自動前來的老漢,也因兩次勇敢地沖下去搶救傷員,而壯烈殉國。”都能感受到“敢打敢拼、英勇殺敵”這八個字,都能明白這是人民戰爭的一個縮影。這個主題的表達方式特別貼合了《峴傭說詩》里所講究的“七絕用意宜在第三句,第四句只作推宕,或作指點,則神韻自出。”
三、再現現場的表現方式是成就經典新聞作品的有力助推
根據“事實是第一性的,新聞是第二性的”,新聞就是再現當時事實場景,就是把當時事實發生的情景全面、準確、具體地表現出來。新聞從事實到作品,有許多條路可以走,比如選用不同的文體、不同的結構、千變萬化的詞句等等,而最能再現新聞場景的新聞文體,莫過于現場見聞。現場見聞是指記者在新聞發生的現場,通過目睹耳聞和觀察分析所得到的第一手材料來報道新聞事實的發生與變化。現在很難查到《韓略伏擊戰》的作者羅克倫的資料,不清楚伏擊戰打響時他是否在現場,但很明顯他做了大量詳盡、細致入微的采訪,將作品寫成了現場見聞。
一篇優秀的新聞報道應該能把受眾帶到現場,使他能看到、聽到、聞到、觸摸到、感覺到當時所發生的一切。優秀的現場見聞因為是作者親身感受,是作者以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形象生動地再現新聞事實、當時場景和氣氛,作品里有事有人有境有聲,使受眾如臨其境、如聞其聲、如見其人,因而具備可觸、可感、可視、可聽、可讀的優點;又因為人們通常更加相信“眼見為實”,因此現場見聞能夠自然而然地建立起事實的可信性,從而更加有利于新聞的有效傳播。20世紀90年代,鳳凰衛視電視人喊出一句口號:“新聞發生的時候,我們不是在現場,就是在前往現場的路上”,就是對“現場”的追求。在軍事新聞報道里,我們也應該盡量追求凡是適合現場報道的新聞決不采用其他形式的報道。
通訊《韓略伏擊戰》對于“現場”的寫作非常值得我們學習,它除了開頭第一二自然段和最后一段結尾,其余都在敘寫描繪現場,從進入埋伏到最后結束,整個戰斗場面自不待言,讀著就像是在看一場打仗的電影,場景歷歷在目。僅就它的第三自然段,起承接過渡作用的—將伏擊計劃承接過渡到具體埋伏—是這樣寫的:“颼颼的寒風在呼嘯,稀疏的星兒在天上閃爍,輕快的腳步,一個緊跟一個地推動著。一條長長的黑影,穿過了一條河流,爬到半坡上。黑影分成幾段,隱沒在那指定的陣地上,靜靜地等待著,沒有誰敢大聲說話。”不長,同樣極有畫面,像作者替廣大讀者站在隊伍外面,看著隊伍從眼前悄悄走過再隱沒在陣地上。
正如韓略伏擊戰是我軍輝煌的戰斗史上的一個光輝案例,通訊《韓略伏擊戰》也是我軍璀璨的新聞史里的一篇經典作品。我軍新聞史上這樣的優秀作品很多,它們幾乎無一例外都具備了扎實的事實、鮮明的主題和與事實主題相得益彰的表現方式,值得我們不斷研究和學習。
(作者單位:國防大學軍事文化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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