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現現場:融情匯景抒寫戰地故事——閻吾戰地新聞給予我們的啟示
摘?要:“情景記者”閻吾堅持深入現場,善于抓住最能反映歷史發展趨勢、最有新聞價值的新鮮景象,滿懷戰斗激情細致描摹他之耳聞目睹,使新聞報道達到情景交融的境界。閻吾的戰地新聞實踐啟示我們,只有充滿對事業的無比熱愛、對時代的滿腔豪情,躬身踐行“四力”,才能成就不朽佳作。
關鍵詞:閻吾;“情景新聞”;情景交融;調查研究;“四力”
閻吾是我國極著名的軍事記者,他以參加的戰斗最多、采寫的戰地新聞最多、在第一線組織戰役性報道最多的戰斗的新聞人生印證著他晚年的“自我鑒定”:“十六從軍惜白發,一生未曾下戰馬。馳騁寫軍賦,至今筆生情”;同時,他以《強渡長江情景》《杜聿明匪部最后覆滅情景》《戰后諒山》等大量優秀的戰地“情景新聞”凸顯出鮮明的個人新聞報道風格,贏得“情景記者”的美譽,因此他作為杰出楷模已被大量研究者從不同角度分析總結。本文試從他的“情景新聞”入手,探析他的戰地新聞報道對今天我們講好新時代強軍故事所具有的啟發意義。
一、“情”“景”是現場新聞報道的基本組成,“情景交融”是極致目標
“情景新聞”不是一種具體的新聞報道體裁,它是一種贊譽,是對閻吾在新聞報道中極致地描摹了新聞現場彼情彼景從而使新聞作品達到了一種境界的贊譽。
此譽之“情景”有兩層含義。第一層的“情景”指的是特定的新聞現場的具體情形、具體景象,即新聞現場的那些客觀存在。比如,《強渡長江情景》《杜聿明匪部最后覆沒情景》等名篇標題中的“情景”,就是“情形”“情況”的意思。這兩篇稿件在電頭里分別說“前線記者閻吾報道人民解放軍在安慶、蕪湖間某地敵前強渡長江時的情景稱”“本社前線記者閻吾報道杜聿明匪部在解放軍強大攻擊下最后覆沒時的情景稱”,就更加清晰地表明了“情景”即“情形”“情況”。他的《徐州匪軍西逃時的狼狽相》《朝鮮軍民撤離漢城時秩序井然》《戰后諒山》等作品,雖然沒有出現明確的“情景”二字,但依然能讓讀者明顯地感知到他落筆于新聞發生特定現場的具體情況。由此可見,對特定的新聞現場所發生的情況景象的具體描述,毫無疑問就是我們對于新聞的定義:對新近發生的事實的報道。
“情景新聞”的第二層含義更加值得我們學習和追求,它指的是閻吾在新聞現場與外在客觀存在的“互動”:即具體的新聞之“景”使閻吾產生喜怒哀樂之“情”以后,他再在自己的所思所感指導下觀察、采訪、篩選、組織、使用最能表達自己所思所感的新聞景象,從而使新聞報道達到情景交融的境界。王國維說“詞以境界為最上”,什么是境界呢?他說:“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又說:“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痹谕锵Ы鐣r又說:“惜不于意境上用力,故覺無言外之味,弦外之響。終不能與于第一流之作者也。”他談論的雖然是詞與詞人,但“高精尖”的、第一流的新聞寫作,也可以作如是觀。
這是因為,在新聞寫作于我國出現之前,“情景交融”本就是我國古典美學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命題,是包括寫作在內的各類藝術創作的極致目標,被歷代詩畫論家所重視,論述豐厚。及至王國維,他認為“情”“景”是構成藝術本體的兩種原質:“文學中有二原質焉:曰情,曰景。前者以描寫自然及人生之事實為主,后者則吾人對此種事實之精神的態度也。”在兩者的關系中,他說“一切景語皆情語也”,認為不存在沒有主體情感意蘊的純粹的“景語”,只不過寫作者已經化虛為實,將“情”隱藏于“景”,把自己主觀的、無形的心理活動寄存在了有形的客觀存在上。這實際上就是后來新聞報道所強調的表現作者思想情感的手法。明末清初的思想家王夫之提出了一個關于詩歌創作的基本原則或者說最高標準,是“內極才情,外周物理”,意思是詩人既得做到即物達情、文心獨運、聲情動人,又得做到與物通理,理隨物顯。這樣的作者和作品,才是“大家”和“大手筆”。這個原則不僅適用于詩歌創作,同樣適用于包括新聞寫作在內的各類文藝創作;不僅符合古代的詩歌創作實踐,對今天的新聞寫作同樣富于指導意義。
由此,我們說閻吾是軍事新聞報道的大家,他的作品是大手筆,他的“情景新聞”有境界,皆因為他的“情”,是在經過與“景”的往復交流、在經過它們的相互滲透和融匯之后,實現了“在藝術里,感性的東西是經過心靈化了,而心靈的東西也借感性化而顯現出來了”。
二、親歷現場并寫好現場是實現“情景交融”的堅實基礎
表達思想感情最直接的工具是語言文字及其運用,正所謂思想是無聲的語言,語言是有聲的思想。朱光潛先生說“尋字句和尋意義是一個完整的心理活動,統名之為思想,其中并無內外先后的分別”,他的意思是在構思、行文的思維過程中,內容即形式,形式即內容,并非“意在言先”或者“意內言外”。當代小說家王安憶有相同觀點,她說:“好的故事本身就是很好的形式?!彼唧w闡釋為:“事實上小說的形式是不能單獨談的??梢哉f小說本身就是形式……很難想象一個小說家在頭腦中首先產生一個故事,然后再考慮用什么樣的形式去表現這個故事。當一個故事來到我的頭腦里的時候,它本身就帶有特定的形式?!睂﹂愇醽碚f也一樣,并非先在頭腦里產生一個故事,然后再考慮用什么樣的形式來表現這個故事,而是“情景本身就是形式”,即當他身臨新聞現場,耳聞目睹的當時情形既是他要報道的內容也是他所運用的形式。他的使命任務就是把“情景”真實、準確、具體地呈現出來,使讀者清晰地看到、聽到、感受到。
閻吾使用的這個講故事的工具叫做現場見聞,是新聞報道的一種文體,它指的是作者在新聞發生的現場,用自己親耳所聞、親眼所見的第一手材料來報道新聞事實的發生發展,是最具有新聞現場感的報道樣式。朱光潛先生說“抓住某一時刻的新鮮景象與興趣而給以永恒的表現,就是藝術”,閻吾就是抓住了最能反映歷史發展趨勢的、最有新聞價值的新鮮景象,將它們用文字像拍照片一樣定格,使它們成為永久的、具象的一個個歷史瞬間,從而使自己作品的思想內涵得到升華。
現場見聞有自己的內在規定:第一,作者親歷現場,采寫活動與新聞事件的發生、發展同時空。即新聞事實發生時作者必須是主要新聞事實的目擊者、見證人,或者甚至就是參與者,報道內容即作者本人對于現場的所見、所聞、所問以及所感。如果作者在新聞事件發生后通過采訪“復原”現場,哪怕作品也呈現出一定的現場感,也不能稱之為現場見聞。第二,作品的主要內容是現場,即報道的主要內容是新聞事件發生進程中那些不可能復現的重要片斷,是最能說明現場意義的具體人與具體事。如果作者雖也在現場,但所寫主要是新聞分析、背景陳述或意義闡釋,“現場”只是一個寫作由頭,它也不是現場見聞。
由上可知兩點,一是對現場的觀察是現場見聞采寫成敗的關鍵。所謂觀,是指看、聽等感知行為,察則是分析思考,即觀察并不僅僅是一個視覺過程,它是以視覺為主,融其他感覺為一體的綜合感知,是一個有目的、有計劃的積極思維活動。為什么說觀察是現場見聞采寫成敗的關鍵,是因為觀察其實就是作者張開耳、目、口、手等器官全面感知和捕捉現場,就是在紛繁復雜的現場選擇和確定足以揭示新聞事實內涵的情狀和細節,就是毛主席對調查研究的形象說法“察言觀色”,就是他要求的“下馬看花,過細看花,分析一朵‘花’”,而這反映的是作者的政治素質和新聞敏感。二是對現場準確清楚的描寫是現場見聞作品是否優秀的評判標準?,F場見聞是要把最有新聞價值的現場事物景象如實地再現在讀者面前。因此,作品要直觀具體,細節突出,仿佛作者是在現場錄像錄音,讀者閱讀猶如觀看直播。以此“關鍵”和“標準”回看閻吾的“情景新聞”,就能發現他并沒有把功夫下在什么花哨的形式或華麗的語句上,他只是高度負責任地、真實準確地呈現了他在現場的具體見聞,而這本來就是“新聞”的最初含義,正如莊子所說的“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
三、充滿對事業的無比熱愛、躬身踐行“四力”是成就新聞佳作、講好新時代強軍故事的不二法門
寫現場見聞的人很多,而閻吾只有一個,這就非常值得我們認真思考:成為“閻吾”的路徑到底是什么?閻吾自己給了我們答案,他說:“我在幾十年的前線采訪中,寫了一些現場新聞,大家稱我是‘情景記者’,其實,我在寫作上絕沒有什么高明之處,我之所以能寫出它,主要是靠我舍得吃點苦、舍得賣力氣,及時趕到戰火紛飛的第一線,用直接觀察的采訪手段,象(注:原文如此)攝影記者搶鏡頭一樣,把這些珍貴的歷史資料‘搶’下來的?!?/p>
這個答案完美地契合了一個黨的新聞工作者所需要的基本素質:腳力、眼力、腦力、筆力,這短短8個字構建起一個優秀記者需具備的基本素質。
腳力作為基礎,閻吾有過“一夜急行軍,我跑了一百八十多里,追過好幾個不同建制的部隊”,也有過“我滿懷豪情,急忙跑到江邊,連問一聲都沒來得及就跳上一只船,決心把這個偉大的歷史鏡頭‘攝’下來”,等等;對于起關鍵作用的眼力,閻吾說“軍事記者要有鷹一樣的眼睛”,有敏銳的觀察力,他說“我特別強調目擊,別人看見的不能代替我的眼睛,不能代替我的思考……要盡可能通過你自己的眼耳鼻舌身去感受”,他說要做到“情景交融”,記者就“必須到戰斗的現場親眼看一看,親耳聽一聽,才能把戰場上看到的最有價值的‘景’記下來,也才能把記者自己的‘情’融匯進去,寫出有生命力、感染力的情景新聞”,等等;而作為核心的腦力,更是隨時體現在他對前線的追逐、對情景的篩選中。王國維評價有些作品之所以成為“大家之作”,“以其所見者真,所知者深也”,這說的就是腦力。閻吾的戰地新聞,能抓到以一當十的情景、細節,是因為他站在歷史、時代的高度,捕捉到了事物的本質,所以作品的現場人事透射出的是高度的政治性。他非常強調“筆鋒所向,要有針對性,頭腦要清醒”,要寫出每篇新聞它自己特定的歷史使命,比如《強渡長江情景》結尾,他寫:“這時,在大江南岸,布滿著無數匆匆登岸的解放軍,到處可以聽到船工們和解放軍戰士們興奮而親熱的告別聲:‘同志們,再見了!’‘老鄉們,辛苦了!南京再見!’”閻吾后來回憶說:“假如你說‘咱們以后再見’‘上海再見’‘杭州再見’,這些都沒意思,‘南京再見’它就揭示了現象反映的本質—蔣家王朝的滅亡。”而最后落地的筆力,閻吾也強調“要寫好文章,還在于要富有深厚的感情,富有刻意為文的精神”,他說“現場短新聞篇幅短小精粹, 時間性強,不能精雕細刻,不是作工筆畫,一定要用白描的手法去寫,做到文筆簡潔形象”,而一些青年人寫起文章來干巴落套,“原因何在?在于缺乏深厚的感情。缺乏古人那種‘為求一字穩,拈斷數根須’的刻苦認真的精神”。
魯迅先生說“創作總根于愛”。閻吾“四力”的背后,是他對事業的無比熱愛,他認為“充滿戰斗激情,是記者搞好報道的首要因素”。他說:“好的稿件總是把客觀事實與主觀的戰斗豪情有機地結合起來,沒激情,文章就無精神。記者必須有時代豪情。”他還說:“一個軍事記者熱愛戰斗生活的重要標志,是熱愛自己的采訪對象—部隊的指戰員。只有熱愛他們,你才會親近他們,熟悉他們,從而滿腔熱情、千方百計歌頌他們?!?/p>
有古人言“有所鐘者,必有所似”,又有古人說“詩者由情生者也,有必不可解之情。而后有必不可朽之詩”,閻吾和他的“情景新聞”,即是如此。
(作者單位:國防大學軍事文化學院)
責任編輯:姜興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