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陸軍連長的青春答卷

■解放軍報記者  楊  悅  通訊員  朱乾坤  李浩琦  楊明宜

第74集團軍某旅“黃草嶺功臣連”連長朱星辰。黃嘉瑄攝

陰翳的云層鋪滿天空，擠壓著波濤暗涌的海面。海浪隨風涌動，拍打著水中破浪行進的兩棲突擊車。

“搜索目標，射擊，執行！”隨著指揮員的口令聲，炮管在海浪起伏中對準前方崖壁上的靶標，坐在炮長位置的朱星辰屏住了呼吸。這名第74集團軍某旅兩棲裝甲突擊車連連長，果斷按下發射按鈕。在轟隆的巨響中，炮彈在靶標上炸出奪目的火花與煙塵。

一輪射擊完畢，精準命中目標，突擊車馳騁上岸。朱星辰摘下頭頂的工作帽，匆匆趕往岸邊臨時搭建的指揮所，準備指揮連隊官兵完成后面的射擊訓練。

此刻，朱星辰惦記著接踵而來的挑戰。

完成常規海上射擊，朱星辰在心中仔細計劃著隨后要進行的全新訓練課目。這是連隊官兵初次嘗試不同往常的射擊方式。他也不知結果如何，心中卻無比堅定：“只有具備這些能力，我們在戰場上才會擁有更多生存與勝利的可能性。”

朱星辰已習慣這種不斷迎接挑戰的步調。自2012年入伍起，從普通一兵到一名基層部隊的指揮員，他先后5次轉換專業，每一次都是從零開始，每一次都拿出了令人驚嘆的答卷。

前不久，南部戰區陸軍組織狙擊集訓，朱星辰在遠距離擊殺課目訓練中創下了射擊距離紀錄。教導員樊杰評價他“優秀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對于朱星辰來說，眼前結果未知的全新課目，不過是又一次向著勝利發起的沖鋒。伴隨著兩棲突擊車向未來突進的轍印，朱星辰將生命中的重要節點，銘刻進強軍興軍的壯闊征程，寫下了一個個向勝利突擊的青春章節。

第74集團軍某旅“黃草嶺功臣連”官兵駕駛兩棲突擊車進行海上訓練。黃嘉瑄攝

“不僅要做一名合格的戰斗員，還要做一名合格的指揮員”

2020年，朱星辰調到第74集團軍某旅兩棲裝甲突擊車連任政治指導員，一年半后轉任為該連連長。

這是一支威名赫赫的英雄連隊。來到營區的第一天晚上，朱星辰獨自步入連隊榮譽室。

抬手按下開關，燈亮的一瞬間，照亮了這支連隊從歷史塵煙中走來的熠熠榮光：這里有“黃草嶺功臣連”的金字招牌，有被表彰為時代楷模的車長王銳，有習主席親自登上809號戰車的親切畫面……

看著眼前的一幕幕，朱星辰震撼之余，也感到撲面而來的壓力。作為連隊主官，他面臨的第一個挑戰，就是學習掌握所有裝甲專業。

“很壓抑。”朱星辰第一次登上兩棲突擊車，就被車艙里逼仄的空間壓得喘不過氣。控制面板上密密麻麻的按鈕看得人眼暈。

第一次進行陸上戰斗射擊，朱星辰坐在炮長的位置上。那次訓練，他的成績很糟糕。朱星辰將失敗牢牢刻在心底。他把閑余時間都投進專業訓練，每天晚上學完理論，第二天便趁著裝備保養的間隙上車實踐……

不久，在第一次海上戰斗射擊中，朱星辰在全速行進的突擊車上發射了4發炮彈，全部命中目標。

“不僅要做一名合格的戰斗員，還要做一名合格的指揮員。”在帶領連隊官兵向勝利突擊的過程中，朱星辰總是這樣告誡自己。

去年那場聯合演習的畫面，刻在朱星辰心里。突擊車在山野間馳騁，引導陸軍航空兵對目標進行打擊。每當突擊車上報完目標坐標后，他就能聽見對方傳來“目標已摧毀”的訊息。朱星辰舉著望遠鏡張望，卻看不到十幾公里外的飛機。

在聯合作戰框架下醞釀出的戰斗速度與新作戰模式，不斷刷新著朱星辰的認知，也催生了他繼續前進的動力。

當年新兵入伍，朱星辰成為迫擊炮的三炮手，那段背著座板奔跑的時光里，為了挖座板坑，他不知挖斷了多少鍬鎬，也把自己挖成了“金牌”三炮手；軍校畢業接觸狙擊，朱星辰習慣了在安謐夜色中靜靜俯臥在漆黑的寢室地面，一動不動地練習據槍，直到窗外的燈光漸次熄滅；進入兩棲裝甲突擊車連，他搭乘突擊車戰風斗浪，聞慣了海風的咸澀，只有每次登岸下車，才能感到后背早已被汗水沾濕……無論處于哪個專業、哪個崗位，朱星辰都未曾懼怕過挑戰。

“伴隨著全新作戰模式的發展，以后我們還要學習其他專業、適應新的崗位。只要戰場有需要、部隊有要求，我就會竭盡全力。”朱星辰說。

朱星辰（第一排左四）與“黃草嶺功臣連”部分戰友合影。 黃嘉瑄攝

“五星紅旗升起的那一幕，是我見過最美的風景”

回顧軍旅生涯，朱星辰最不能忘懷的，是三面飄揚的紅旗。

第一面旗，是跨越歲月的贈予。

2013年10月，洪流洶涌。坐在播放著新聞聯播的電視熒屏前，列兵朱星辰繃直了后背，目不轉睛地看著畫面里被洪水肆虐過的村莊和道路。恍然間，他的腦海中閃現出1998年在家鄉湖北見過的那場大洪水，眼淚不知不覺掉了下來。

“河里漂著各種家具、牲畜，還有西瓜。”朱星辰的家地勢高，沒有被淹。幼年的他站在山坡上，看著一個個穿著軍裝的身影穿梭在吞噬了房屋與農田的水面。

15年后，當朱星辰穿上軍裝奔赴災區，這段多年前的情結，終于尋到了一個落點。蹚著水向大壩缺口疾步狂奔的時候，他記住了堤壩上那面“黨員先鋒旗”在風雨中飄舞的模樣。

第二面旗，是貫穿血脈的信仰。

2021年，朱星辰已是“黃草嶺功臣連”指導員。身為一名政治主官，在旁人驚嘆的眼光中，朱星辰通過了百里挑一的狙擊集訓選拔，作為隊長帶領3個隊員赴白俄羅斯參加狙擊比賽。

那是朱星辰第一次看到如此“不規整”的場地：樹林、山丘、石子路、水坑……朱星辰和隊友發現，這里沒有平日按部就班的射擊訓練，他們必須把這里當作真正的戰場。

一天夜里，他們全無準備地被安排在卡車下射擊。因為四肢伸展不開、沙子遮擋瞄準鏡，3個目標里，朱星辰只打中了1個。“我很難過，但是也開心，因為我意識到我們的訓練不能像以前那樣一成不變。只有適應層出不窮的意外情況，我們才能在戰場上取得勝利。”朱星辰感慨。

為了追上差距，朱星辰和隊友刻苦訓練。舉辦方臨時更改課目，他們就在帳篷里自制3厘米高的小靶，立在各處練習瞄準；狙擊槍型號不熟，每次打完槍，隊員都要把風速、距離、密位等數據記在本子上，每天匯總起來仔細研究。

那段時間，朱星辰連夢里都握著狙擊槍。有時候夢到一發都打不上靶，他會在凌晨兩三點焦急地驚醒，看著帳篷里一片黑暗與沉寂愣怔一瞬，再滿懷心事地重新入睡。

最終，朱星辰與隊友取得了團體第1名的成績。站在領獎臺上，當朱星辰第一次在異國他鄉唱響《義勇軍進行曲》，看著鮮紅的國旗冉冉升起，他親身體驗了奧運會上運動員流淚的心情，淚水瞬間盈滿眼眶：“五星紅旗升起的那一幕，是我見過最美的風景。”

第三面旗，是張揚青春的未來。

2022年，朱星辰已改任連長。一場演練成為他腦海中火熱的一幕。

連隊官兵順利登陸岸灘，在一片沖殺聲中，一名尖兵班長揮舞著“黃草嶺功臣連”的紅旗。官兵跟著旗幟的方向，一路狂奔沖向山頭，所向披靡地“殲滅”沿途的藍軍。成功占領山頭時，連隊官兵爭相揮舞那面連旗，朱星辰的臉上抑制不住地露出笑容。

朱星辰打算一直保留那張勝利的合照——遠處“戰場”上硝煙繚繞，直升機在天際盤旋，突擊車和步戰車停靠在岸灘，連隊官兵驕傲地揚起連旗，有人揮舞著手中鋼槍，有人張著嘴高聲吶喊。

“假如有一天真的上戰場，帶著這幫戰友，我們一定能打勝仗。”朱星辰說。

閑暇時，朱星辰在繪畫。黃嘉瑄攝

“時代為我創造了機遇，也為我鋪就了舞臺”

難得的閑暇時光，朱星辰拿出勾勒好的紙樣，對著木板描畫好，然后精心雕琢。畫板上，連隊戰士訓練時嘶吼的表情，在朱星辰的刻刀下透出鋼鐵般的力量。

等到滾上濃郁的油墨，再用紙拓印下來，朱星辰的版畫就可以完成了。他心中有一個愿望，為連隊里每一名官兵都畫上一幅版畫。

朱星辰喜歡畫畫，喜歡手工，也喜歡舞刀弄槍。這些愛好，或許可以追溯到他的童年時代。

朱星辰出生在湖北省當陽市的一個小村莊，這里有三國的長坂坡，有流傳千古的英雄故事。

幼時的生活總是無憂而多彩。他會跟小伙伴拎著釣竿去河灘釣魚，在林間玩耍；他曾拿著一本《三國演義》的連環畫反復翻閱，一遍遍臨摹；他會拿著竹子和砍刀劈劈砍砍，自制“刀劍”和“手槍”玩具，也在手上留下一道道經年難祛的泛白疤痕。

六七歲的年紀，母親外出，拿了一本雜志讓朱星辰折紙玩。回來的時候，母親發現，屋子里擺滿了朱星辰折的飛機、船艇、坦克和槍炮。

朱星辰還記得童年時代最喜歡的一本畫冊。里面有一頁是一把狙擊步槍，他不知反復翻看描摹了多少次。年少的他不曾料到，未來自己會奔赴國際比武的舞臺，真真切切握住那把童年歲月里夢寐以求的槍。

2012年，朱星辰大學畢業，留在廣州成為一名珠寶設計師，每日被忙碌的工作生活占據。直到有一天走在街上，他看見一群軍人列隊走過。

注視著他們整齊劃一的步伐、精神洋溢的面龐，朱星辰無法形容那一瞬間改變了什么，但是多年以來無聲沉淀在心中的夢想，好像在剎那間迸發出星光。就在那一刻，朱星辰做出決定——去當兵。

走入軍營后，朱星辰才發現，興趣和熱愛終歸是不同的：“繪畫是我的興趣，它可以伴隨我一生；但成為一名軍人，將是我為之努力一生的夢想與事業。”

從小山村走向繁華都市，又從繁華都市奔赴偏僻之地……回首望去，朱星辰在不知不覺中已跨過萬水千山——他在西南高原的風中疾步奔跑，在北方飄飛的冰雪中扣動扳機，在海島氤氳的暑氣中駕車馳騁。

新兵時，朱星辰曾幫副連長搬過一個裝滿獎章和證書的箱子。看著金光閃閃的軍功章，他羨慕不已。現在，朱星辰的獎章和證書，已經比當年那位副連長還要多了。

“時代為我創造了機遇，也為我鋪就了舞臺。”朱星辰說。

2012年，朱星辰當兵入伍那一年，正值黨的十八大召開不久。12月10日，仿佛命運般的交匯，就在朱星辰登上運兵的火車之時，習主席來到“黃草嶺功臣連”，接見了時任突擊車駕駛員王銳。

2017年，朱星辰軍校畢業來到第74集團軍某旅，正式成為一名基層指揮員，恰是黨的十九大召開之際。踏入營區大門那一刻，看著整個部隊熱火朝天的訓練場景，朱星辰前所未有地感到“時不我待”。

2019年，在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閱兵式上，看著各種新式裝備輪番亮相，朱星辰的心中澎湃著無限自豪。后來，朱星辰花了4個月時間，完成了一幅巨大的彩色版畫：國產航母、新式突擊車、東風導彈等新裝備錯落地排列在由長城和大海組成的底圖上，彰顯出強軍興軍的磅礴氣勢。

遠方有壯麗的夢想，身邊有溫暖的守望。前不久，朱星辰和同為軍人的妻子張莎相聚。因為工作繁忙，夫妻倆提前了一個月慶祝兩人共同的生日。朱星辰選擇張莎喜歡的圖樣和口味，訂制了一個芒果慕斯蛋糕。因為來不及準備禮物，這個浪漫的藝術生特意用草葉和野花編了一個花環送給妻子。

“今年的生日愿望，就是希望妻子健康快樂、家人平安，而我能在自己想走的道路上，繼續闖過一道道關卡，完成一個個挑戰。”朱星辰說。

“我們是彼此夢想的支撐”

■孫雯憶

看到“朱星辰和張莎夫妻分別榮立二等功、三等功”的新聞在微信朋友圈刷屏，張莎想起和丈夫之間“各自努力，頂峰相見”的約定，或許已有了第一次圓滿的小結。

如今，身為陸軍某特戰旅特戰連副連長，張莎依然忘不了自己出發時的心情。

當兵入伍、保送入學、畢業分配……2018年，張莎進入通信連，成為一名排長。在旁人眼中，她的人生似乎已走上正軌。可是張莎心中清楚，有個夢想一直埋藏在自己心中，如火種般未曾熄滅——成為一名特種兵。

守在通信連的三尺機臺前，張莎從沒放下過這個念頭。一次偶然的機會，她帶隊與其他單位官兵集中訓練。那天，跟特戰旅的帶隊干部聊天，張莎鼓起勇氣問道：“我能去當特種兵嗎？”

得到肯定的答復，張莎心中的火種仿佛在一瞬間燃燒起來。回到單位后，她立即向上級提出了申請，從通信連轉去特戰部隊。

踏上奔赴新崗位的旅程，看著窗外的景色從繁華都市漸漸換成偏僻小城，張莎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特戰”的夢想就像一束光，照亮了她前行的方向。

恐高的張莎沒想到，來特戰旅報到第2天，她就要進行傘降訓練。“不夸張地說，那時候每次訓練，我都是含著淚完成的。”張莎還記得一開始訓練時崩潰的心情：1米、2米、3米高的平臺，15米高的傘塔，她跳一次哭一次，哭完了還得繼續跳。

戰友勸她緩一緩，先別練了。但張莎不想認輸：“這是我自己選的路，我就算哭著也要走完。”

得知要進行實跳訓練的消息后，張莎一夜激動難眠。

機艙外，云層近在咫尺，陸地遙遠得不可企及。站在艙門前，張莎感到無比的激動與興奮，也體會到無法忽略的緊張與恐懼。

屏住呼吸，邁步，墜落，開傘。

天空中，潔白傘花倏然綻放。就在張莎安全落地的瞬間，戰友們忍不住高興地為她鼓起掌來。沒人注意到，張莎微笑的唇邊殘留著淡淡血印。因為恐高的生理反應，她在邁出機門的剎那就咬破了嘴唇。靠著頑強的意志力，張莎終于成功跨過實現夢想的第一道關。

2021年，來到特戰旅一年后，張莎首次以特戰指揮員身份帶領女兵小隊參加集訓。乘車射擊、特種爆破、房屋突入……面對一系列并不熟悉的特戰課目，幾個月時間里，張莎往往是凌晨起床，半夜才能休息。時值朱星辰赴國外參加狙擊比賽，各自忙碌的夫妻倆，連打個電話的時間都難抽出來。

烈日中奔跑，大雨中沖刺，張莎帶領女兵們堅持和男兵同等標準訓練，考核時也要選擇最大難度的運動后射擊。她想用成績向大家證明，特戰女兵同樣是一支無可替代的力量。

結婚3年，張莎和朱星辰的婚禮一拖再拖。曾經，張莎和朱星辰有兩次機會選調到對方單位，但最終，他們還是決定支持彼此的選擇。正如張莎在微信朋友圈中所寫的那樣：陪伴，就是腳踩同一片土地，張望同一片星辰。

“他有他的裝甲夢，我有我的特戰夢。我們是彼此夢想的支撐。”張莎說。